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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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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路易斯先生, 船、船自己動了——”

米拉卡攀著船沿,驚恐地看著小船以一種絕不可能的速度劈開海浪,迅速前行。

附近是最險惡的殺人礁, 再厲害的舵手到這, 都得小心翼翼地挪——可這小船在連續擦過幾塊殺人礁時, 都安然無恙:可那動靜明明足以將一艘裝甲船都撞成碎片。

“路易斯先生!這船好像被魔鬼控制了……”

“路易斯先生!”

“路易斯先生!”

連頗富經驗的利特爾也開始跟著米拉卡陷入了恐懼。

而站在船頭,直面著洶湧海浪的吟游詩人卻一臉平靜, 他的臉被蔚藍色的海面一襯, 顯得更白了:

“啊, 找到了……”

他閉起眼,深深吸了口氣, 轉過頭來時, 那雙黑瞳像是被火炬點亮:

“我說過的, 我在找一個人。”

“您、您是說……”

船頭的青年彎了彎眼睛:

“……沒錯,那是往梅爾島的方向……別怕, 我的力量在推著小船, 很快,就到了。”

不知道為什麽,利特爾打了個寒顫。

他感覺有點冷。

而在米拉卡張著嘴, 新奇地撐著船沿,嘴裏不斷地“哇啦哇啦”叫時,梅爾島的一條地道裏,鉆出了一個景色的腦袋。

而後, 腦袋的主人雙手抓住洞口,一下跳了出來。

她的體態輕盈極了, 穿一條白裙子,裙擺被風吹得“呼啦啦”響。

面孔蹭了點灰, 可依然能看得出是個美人,金色的卷曲長發,洩露出的白色肌膚有雪一樣的晶瑩,冰藍色的眼眸映著天光,如被點燃的一簇火焰——

可這火焰,又燒得無聲,燒得純凈,卻絕不軟弱。

美人卻像是被那光刺到了,眼裏一下子盈滿了淚水,她瞇起眼睛朝天空看了一眼,而後轉過身,朝洞裏伸出一只手:

“娜塔西,上來。”

她道。

“你閉上眼睛。”

一陣窸窸窣窣後,一位藍裙少女一把抓住她的手,也成功地爬出了地洞。

在她即將睜開眼睛時:

“不許睜開眼睛!”

藍裙少女用又急又啞的聲音道。

她的喉嚨像是遭到了不可逆的創傷,刮過人的耳朵,有種砂紙磨過的粗糲。

柳餘立刻背過去:

“我不看你就行。”

只是,她也睜開了眼睛。

遠處是蜿蜒開去的海岸線,海水蔚藍,海浪一浪又一浪地拍打著岸邊的巖石,發出“轟隆隆”的巨響。

不管怎麽樣,得先想辦法離開梅爾島……

她想。

“你得先給我治臉。”

一道聲音從後面傳來。

她一楞,笑了:

“在這兒治?”

“在這兒治。”

娜塔西的聲音透著股古怪的執拗。

“那不行,”柳餘一下子拒絕了,“我們倆的交易是,我們離開梅爾島,離開後,我給你治,對不對?”

“……對。”

“這不就完了,”柳餘軟下了聲,她得先哄哄這姑娘,免得她撂挑子不幹,“而且,我們還不安全……神隨時都有可能察覺。”

“可、可是……”

“而且你是神眷者,我是個被封印了力量的凡人……你怕什麽呢?”

海風拂人臉上,帶著點潮氣。

娜塔西沒回答,反倒是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:

“喲,真巧。”

“弗格斯小姐,倫納德……小姐。”

伴隨著這道聲音一同出現的,是一個黑發黑瞳的青年。

他懶洋洋地走來,渾身攏在一個黑鬥篷裏,露出的臉蒼白又病態,襯得那雙眼睛更加黑。

“路易斯!”

娜塔西喜出望外地叫了起來。

她似乎忘了自己的殘缺,棕色的眼睛整個都亮了,下一刻,就像小鹿一樣沖過去,一把抱住了來人的腰,小聲啜泣:

“路易斯大人,路易斯大人……您終於來了。娜塔西終於等到你了。”

柳餘則擡頭,隔著十多米的距離,和突然而至的男人對視。

他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,很黑,濃墨一樣。手臂攬著沖到懷裏的少女,臉卻擡起,直直看向她,聲音帶了點暧·昧的腔調:

“你還好嗎?”

倒像是朝著她發的。

柳餘一哂,沒搭腔,反倒警惕地看向他的來處——

那兒,一個小小的身影連滾帶蹦的過來,紅頭發、黑皮膚,看起來有些熟悉……

“我不好,路易斯,我不好。你看我的臉……”娜塔西粗啞的聲音,帶著小聲的啜泣,響了起來。“我的臉毀了……”

“但是你來了。我又好了。”

路易斯伸手攬住少女,松松垮垮的袖子垂下,將對方襯得無比嬌小。

他摸了摸懷中人的頭發,沒說話,只看著柳餘,做了個朝海邊走的姿勢。

娜塔西卻還在絮絮叨叨,沈浸在激動的情緒裏:

“我好怕啊……關我的地方很黑,還有很多老鼠……幸好我出來了,而且,你別怕,我的臉會好的……貝莉婭姐姐答應要替我治……”

她用撒嬌的口氣道:“路易斯,你得幫我監督她……”

路易斯似笑非笑地看著柳餘:

“看來弗格斯小姐接下來,有必要和我們呆在一起了。”

“只要您不嫌棄。”

柳餘優雅地行了個禮。

茫茫大海,她一個失去神力的凡人,當然得跟著這兩個人了。

這時,一個瘦小的人沖過來,一下子跑到面前:

“恩人小姐?!”

“是您,對不對,恩人小姐,我是卡納村的米拉卡·摩西。”似乎意識到對方的茫然,米拉卡努力介紹自己,“上次您和神官先生一起來……您從海裏救了我……”

柳餘認出了他藍色的生命線:

“噢,是你,米拉卡……”

她難掩驚訝:

“你怎麽認出我的?”

她上次明明用了障眼法。

米拉卡摸了摸後腦勺,靦腆地笑笑:

“米拉卡一眼就看出來了。恩人小姐您……”

他努力想措辭:“您不一樣,就像、就像……母親,對,母親。”

柳餘:……

這兒的人可真奇怪啊,總喜歡到處認媽。

“神官先生呢?”米拉卡左右看看,“他不在嗎?噢……我還想看看他呢。”

他看起來有些失落。

“走吧。”

柳餘率先邁開腳步。

幾人連忙跟上她,不到一會,就到了海邊。

“利特爾大叔!利特爾大叔!”

米拉卡興沖沖地朝停靠在岸邊的小船招手,利特爾一眼就看到了隊伍裏兩個多出的女孩,一個美極了,就像傳說中的安琪兒,海中的明珠,走路的儀態讓他想起那些教養良好的貴族小姐們。

另外一個……

利特爾看著英俊的雇主大人懷中攬著的女孩……

如果還稱得上,女孩的話。

纖細柔弱,藍裙子皺巴巴、臟兮兮地貼在身上,臉還算幹凈,只是坑坑窪窪的,像大雨過後被人碾壓過的路面,泥濘的、可又黏糊糊的。

姿態也沒有之前的美人看得舒服,扯著路易斯大人的袖子,像 ……鼻涕蟲,也黏糊糊的。

利特爾用他那飽經風霜的臉扯出一抹笑:

“路易斯大人,直接出發嗎?”

黑發青年頭也不回地掠過他,落到狹小的船間,他將懷中的女孩放到了船邊,又朝伸手:“弗格斯小姐,請。”

利特爾又有點不確定了。

雇主大人對著那位金發美人時的眼睛明顯要更閃亮些,像天上的星星。

金發美人一下跳到了船上,沒讓誰扶:

“直接出發。”

她向利特爾發號施令,利特爾下意識遵從,等發現時,自己已經跟米拉卡一起拋錨了。

小船被一股力量輕輕一推,一下子回到了海裏。

“那是誰?”

利特爾看了眼船頭的金發少女,小聲地問旁邊的紅發學徒。

米拉卡興奮地臉通紅:

“利特爾大叔,”他努力壓低聲音,“那、那是米拉卡一直在尋找的恩人小姐!”

“恩人小姐?噢……”利特爾知道一點,“米拉卡,她看起來弱得一只雞都提不起。”

“胡說!恩人小姐很厲害的!”米拉卡氣憤地反駁,“不過,恩人小姐的情人神官先生更厲害!”

“神官先生?看來,她和雇主大人真的不是……”

利特爾搖了搖頭,漿一蕩,小船像魚一樣滑了開來。

柳餘坐在船頭,在小船往外去時,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。

黑色的、森然而壓抑的牢獄在視線裏,只剩下了一個黑色的點。

渺小到似乎輕輕一揩,就能揩去,可她的心卻猛地一悸,狠狠揪了起來。

就在這時,一道“嘰嘰嘰”的聲音從腳邊響了起來。

她詫異地看去,一只灰撲撲的小老鼠用爪子使勁吊著她的裙邊,小身子在那一抻一抻的。

“嘰嘰?”

柳餘詫異地彎腰。

當對上那雙烏溜溜的、冒著精光的眼睛時,一下確定了:這就是那只啃了她一口、還被她敲了一筆“寶藏”的灰老鼠。

“弗格斯小姐總是很受這些……”路易斯低笑了一聲,“動物們的青睞。”

“奇怪的天賦。”

路易斯懶洋洋地坐在船只中段,滿不在乎的表情讓他的英俊更加生動。

寬大的黑鬥篷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,他任娜塔西抱著,只是看向柳餘的眼裏帶著炙熱的力度,像有把鉤子。

可惜,柳餘對鉤子免疫。

她見過更美、更強大,也更讓人無法抗拒的存在,至此後,所有的皮相對她來說,只是尋常。

“弗格斯小姐,您難道沒有問題問我?”

“謝謝。”柳餘沒有問題,卻誠摯地道了聲謝,“如果不是您,我恐怕還要在梅爾島上呆一段時間。”

“路易斯!”娜塔西不安地將自己靠得更緊,她已經失去了神,不能再失去路易斯了,“您、您……”

“娜塔西,聽話。”

路易斯低頭,朝她微笑。

娜塔西將抗議全部咽回了肚子裏。

柳餘不耐煩看這一對:

“我想去最近的鎮子,利特爾大叔。”

她有股預感,如果現在不趕快,那麽……她將永遠都走不了。

利特爾看向英俊的主顧大人,等候他發話。

他可是有職業操守的。

“利特爾先生,按弗格斯小姐說的做。”

“好嘞!”

小船在大海中破浪而行,路易斯的目光落到船頭:

“你看起來很緊張。”

柳餘忝了忝嘴:

“是的,我很緊張。”

“放松……我給你講個笑話。”

路易斯撫摸著懷中女孩的頭,聲音低而溫柔,“從前,有只黑烏鴉,噢,它不重要。黑烏鴉一直被白天鵝養著……”

他講得語無倫次,不像是個會講笑話的。

“白天鵝是最高貴最富有的,他擁有一整片池塘……只是池塘裏經常會有一些外來的小蟲子,白天鵝總是毫不留情地將這些蟲子撇開或殺死……但有一只小蟲子不同……”

“您想說什麽?”

柳餘聽出來了。

“小蟲子披了一件白天鵝喜歡的外衣,她無數次地對白天鵝表白,她擋在白天鵝面前為他抵禦危險,還為白天鵝死過……白天鵝感動了,他愛上了這只蟲子……可後來發現,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……蟲子是白天鵝最討厭的外面物種,白天鵝將蟲子關進了籠子,但給了她自己最珍貴的東西……只是,蟲子再也沒有未來了……”

“你說,蟲子該怎麽做?”

柳餘的臉沈了下來:

“路易斯先生知道的,真是出乎意料的多。”

“相信我,活得久了就會知道很多秘密……”路易斯微微笑了起來,“父神太高傲了,他不像我,我喜歡狡詐虛偽的人類一起玩,父神啊……他太純凈了,就像這世界最後一塊水晶……”

“你們在說什麽?”

娜塔西直起身,“我怎麽聽不懂。”

“噢,乖女孩不需要懂。”路易斯將她的頭重新按到回去,“弗格斯小姐,如果你是蟲子,你會怎麽做?”

“為了生存,當然是……奮力一搏。”

柳餘冷冷地道。

“好!”路易斯拍了下掌,“弗格斯小姐不愧是我見過最狠心、也最舍得下的女人,那些女人,總是耽於情愛……”

“那麽,我送你一份禮物。”

在娜塔西警惕的眼神裏,柳餘看見,路易斯手一招,掌心裏出現了一朵晶瑩剔透的花。

“棘萊花?”

她驚訝地道。

柳餘突然想起那塊鐵片。

“神之骨,神之淚,神之血中血……”路易斯嘆道,“這是神之淚所化……”

“你是說……”

柳餘記得,她在去神宮之前,已經吃下了朵棘萊花。

“我從前游離東海那邊時,遇到一個國家。那邊的醫術非常高明,他們喜歡將各種植物的根莖葉用來當做藥物,甚至還有一些動物身上的東西……但那藥確實很神奇,多一點少一點,藥性都會變……”

路易斯說得顛三倒四,柳餘卻立刻明白過來:

棘萊花是神之淚所化……

可它不是神之淚……

所以,她總是差了那麽一點。

就在這時,風雲翻滾,巨浪滔天——

一道閃電劃破長空,伴隨著巨大的聲勢而來。

雨像瓢潑一樣砸到人臉上,生疼生疼的。

“啊,來了。”

路易斯推開娜塔西,站了起來。

柳餘也被這隨後而至的“轟隆隆”的雷聲砸了個懵,心一下子“噗通噗通”狂跳起來。她也跟著站起:

“他……來了?”

“是的,我偉大的父神。”

路易斯瞇起眼睛,不過一會兒,幾人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,唯有他還保持著幹爽。

利特爾抱著船頭的桿:

“雇主大人!這風浪、恐怕船、船要翻啊。”

米拉卡似乎想要過來,卻像個咕嚕嚕轉的陀螺,只能勉強拉住風帆不被吹走。

娜塔西嚇得身體都在發抖:

“是、是神要來捉我了嗎?”

她祈求似的看著路易斯,似乎他是她唯一的倚仗。

路易斯拍拍她的臉:

“娜塔西,父神不會捉你。”

他看向柳餘,那美麗的金發少女,曝在雨下透著驚人的魅力:

“弗格斯小姐!”

他喊道:“蟲子真的敢奮力一搏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金發少女轉過了頭,那幽藍的眼睛裏像是點了一簇火。

“即使是殺死那只天鵝。”路易斯的黑瞳像是一個巨大的深潭,要將一切席卷,“你也願意嗎?”

他看著少女那明亮的藍眸猝然化成了一把利劍:

“如果只能活一個的話。”

“當然。”

她斬釘截鐵地道。

“那麽,沖破牢籠吧。”

路易斯手一張,一滴綠色的液體從他的指間滴落,掉到了棘萊花之上。“做到我未曾做到的一切。”

他的臉肉眼可見地灰敗下來,身體開始顫顫巍巍的。

棘萊花卻在瞬間,化為一滴晶瑩的眼淚。

“神界之樹的……樹心?”

柳餘從那一滴綠色的液體裏感受到了無盡的生機。

路易斯將那眼淚遞過去:

“是啊,我路易斯可是父神用神界之樹的樹心做成的……世上除父神外、最獨一無二的生命。”

“服下它。”

“不!她休想!”

就在這時,一道藍色的身影躥了過來。

“娜塔西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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